
寫在前面的話
“千萬不要碰光,碰光必死。”2002年,行業內一位權威的企業家曾如是勸告對光通信產業躍躍欲試的周厚健。近20年過去,所有熟知海信發展歷程的人都清楚,周厚健還是一意孤行地殺入了這個泡沫破滅之后不被看好的產業,并創下了接入網光模塊出貨量連續多年穩居全球首位的驕人業績。如今,光通信已經成為海信to B業務“隱形冠軍”戰隊中的一支重要力量。根據國際權威市場研究機構訊石公司的研究報告,海信寬帶多媒體技術有限公司的光通訊模塊全球市場份額2020年排名第三,實現了從小到大的轉變提升。
而當年,讓周厚健下定決心的就是黃衛平。
黃衛平算是“科學家創業”的典型代表。早在1995年,在加拿大高校任教的黃衛平就和自己的學生以及同學在北美創辦了阿波羅光子公司,一腳踏入了跌宕起伏的光通信產業發展大潮中。彼時,是他從麻省理工大學博士畢業的第6個年頭。
與周厚健一樣,黃衛平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考生,從工廠考入了山東大學電子系。與周厚健不同的是,山東大學畢業后,黃衛平前往中國科技大學繼續學業,1985年考取麻省理工學院電子工程和計算機科學系攻讀博士,主修光電子科學與工程。
上世紀90年代,正是光通信產業在美國最炙手可熱的時代。計算機和互聯網的大發展讓光纖通信火了起來,資本和創業者蜂擁而入。用現在的話說,黃衛平和他的阿波羅光子公司站上了風口。
沒過多久,憑著科學家創業天然的技術優勢,美國一家資金雄厚的公司將阿波羅收購了。
又沒過多久,光通信泡沫在美國驟然破裂,行業陷入寒冬,幾乎人人“談光色變”……
而就在這個時候,黃衛平與周厚健在美國相遇了。二人都篤定光通信未來一定會成為信息時代的關鍵支撐產業,于是一拍即合。
作為創始人,黃衛平用青島海信光電科公司(即如今的青島海信寬帶多媒體技術有限公司)董事長的新身份,開始了自己的第二次創業。
在這里,他找到了最舒服的狀態。周厚健和海信在企業經營管理以及產業化上的豐富經驗,讓黃衛平能夠將他擅長的專業優勢發揮到極致,也讓他有更多時間和精力進行學術研究同時教書育人。多年來,高校教授是黃衛平的另一個角色。時至今日,他仍在山東大學任教,擔任信息學院院長。就是在海信內部,“首席科學家”或“技術與戰略策劃者”等頭銜也是黃衛平格外看重的另一個身份。
不久前,在海信研發中心,黃衛平接受了青島日報/觀海新聞記者的專訪。圍繞光通信產業未來發展趨勢以及科學家創業等話題,黃衛平分享了自己的見解。
可能正是“科學家創業”的經歷,讓黃衛平看待問題時既有科學家對技術趨勢的敏感,同時又對能否轉化為市場化的產品格外看重。在他看來,未來幾十年光電子將與微電子一道,成為支撐信息時代高速發展的基礎產業。正如很多產業所正在經歷的一樣,中國光通信企業正從跟跑到逐漸并跑,而未來要實現領跑,學會自己定義產品是一項關鍵“技能”。
回顧自己的兩次創業,雖然有一些成就,但黃衛平對科學家創業始終抱著審慎的態度。在他看來,科學與商業之間存在著天然的鴻溝與矛盾。他把自己的創業經歷看作一種“意外”的“非典型”成功——在那個關鍵的時刻,恰好遇到了海信,遇到了周厚健這一最佳“合伙人”。更重要的是這種機緣順應了科學技術發展的趨勢和中國產業崛起的潮流,成就了這些時代的幸運兒。

青島海信寬帶多媒體技術有限公司董事長 黃衛平
光通信:越來越“無感”,卻越來越重要
記者:作為一種通信基礎設施,過去十幾年光通信產業的起伏一直都與互聯網的普及和發展速度正相關。全球第一波產業熱潮的興起,背景之一正是日本和美國對“光纖入戶”的大力推動。如今,光纖的普及率大大提升,移動網絡飛速發展,手機已經成為網上沖浪的主要工具。光通信產業發展步伐是否會逐步放緩?
黃衛平:恰恰相反。光電子以及光通信產業將成為驅動整個信息社會發展的重要基石,未來十幾年將是產業的黃金發展期。這也是海信寬帶一直堅持在光通信領域布局的原因。
光纖是目前人類發明的最好的通信介質,它是一種直徑只有頭發絲十分之一細的玻璃纖維,卻具有超出傳統通訊系統數十個數量級的數據傳輸能力。隨著互聯網的發展,連接的內容和傳輸的數據量越來越多,對光通信的需求只會有增無減。
3G、4G、5G移動網絡越來越普及,大家感受到的是手機能通過基站發射出來的信號直接連接到網絡上了,但其實在看不見的地方,仍然是光通信在發揮作用,對光通信器件的需求量更是有增無減。比如光電轉換的核心器件光模塊,一個4G基站通常要用到5-6個,我們能看到的每根天線其實都需要一個光模塊。5G信號波長短,基站天線更多,光模塊需求量也更大。
記者:我們正步入一個光通信和光電轉換無處不在的時代。
黃衛平:不只是通信網絡,近年來數據中心和云計算的發展也為光通信開辟了一個全新的市場。
數據中心,實際上就是大量的計算機和服務器,如今大量的互聯網計算都以云計算的形式在數據中心進行。過去,服務器之間連接使用銅線,但傳輸速度太慢,很難滿足當下的數據計算要求。現在機柜之間全部采用光纖連接,由此產生的光通信市場是巨大的。還是以光模塊為例,每一根光纖兩頭都各需要一個光模塊。粗略計算,建設一個數據中心購買光模塊的成本與購置服務器的成本基本相當。
記者:應用場景正在飛速拓展,那對光通信的技術是不是也提出了更高要求?
黃衛平:是的。整個產業正在迭代。光通信產業從通信時代步入了計算時代。過去,光電轉換器件只是用于解決人與人之間的連接問題,但未來還要解決計算單元與計算單元之間的連接問題。
隨著互聯網發展,需要計算的地方越來越多,對計算能力的要求也越來越高。而且隨著摩爾定律逼近極限,微電子芯片的性能也在逼近極限,單臺計算機或服務器的計算能力面臨天花板。計算方式開始由過去的單臺計算轉變為多臺計算機同時并行計算,光器件就是關鍵支撐,光模塊的轉換和傳輸效率必須更高。
其實,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已經能感受到這樣的變化。比如電視越來越薄,廠商開始將處理器外掛,中間用光纖連接。通過光纖,處理器也可以連接更多屏幕。未來,智慧家庭場景中,智能設備越來越多,家庭中會有計算中心和邊緣計算,光電轉換會發生在幾乎家庭每個角落。
芯片:展現對產品的理解和表達
記者:芯片是近兩年人們關注的焦點話題之一。隨著光通信技術的演進,光電子芯片的重要性是不是越來越突顯?
黃衛平:光電子芯片和微電子芯片將是支撐未來數字化時代的兩大基礎,缺一不可。與微電子相比,光電子芯片還是一片藍海。隨著市場對光通信需求的日益增強,光電子芯片在整個芯片市場中的占比會逐步增加。當前,光電子芯片的市場規模與微電子芯片的十分之一。再過5年,大約能提高10%至20%;再過10年至20年,比例會更高。
如果用微電子類比,光電子芯片目前所處的發展階段相當于上世紀70-80年代的微電子芯片。還沒有像微電子一樣,形成設計、晶圓制造、封裝等垂直行業分工,集成化的趨勢也剛剛顯現。而產業競爭核心方向,就是在集成、先進封裝等半導體上的競爭。
記者:“光電子”與“微電子”是什么關系?是涇渭分明還是會有越來越多產業交叉?
黃衛平:先進的微電子技術給光電子產業發展帶來了很多有益的借鑒。比如在數據中心中使用的光模塊產品,由于并行計算的要求,傳統的光器件和模塊技術很難應付由此帶來的系統復雜性,而硅光或其它混合集成以及光電合封等先進半導體技術則具有十分明顯的優勢。而隨著各行各業計算需求的不斷增強,借助于微電子CMOS生態體系和行業模式發展起來一個高度集成化的光電子技術一定是大勢所趨。目前,世界上最厲害的光電公司都是半導體公司。
記者:要擁有光通信產業的核心競爭力,向上游拓展,布局芯片是必由之路吧。否則,我們在其他產業曾經遭遇的“卡脖子”等問題又會重演。
黃衛平:讀書學軟件的時候,導師問我們一個問題,軟件是什么?我說軟件就是編程,但導師告訴我們,軟件是一種語言,用來表達你的想法。芯片也是一樣。芯片定義產品,展現企業對產品的理解和表達。從外面買回來的芯片,有的功能可能你不需要,你需要的功能又可能沒有。現在蘋果、特斯拉這些公司都在自己做芯片,不一定是為了賺錢,而是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做出自己想要的產品來,具有定義產品的能力。
中國產業越往高端走,就越要學會定義產品。
絕大多數中國光通信器件企業從組裝起家,依靠光纖入戶等市場機遇迅速做起規模。2019年,以光迅、旭創、海信等為代表的中國頭部企業的銷售額已經超過了全球市場規模的一半。但是越往高端產品做,自己不掌握上游芯片的弊端就越會暴露出來。
另一方面還有成本的考慮。越到高端產品,芯片越貴,占產品的成本也會越來越高。以前做低端產品的時候,芯片到處都能買到,價格也很低,所以企業很少會想往上游走。比如10塊錢產品,芯片成本大約3塊錢。但高端產品就不一樣了,1萬塊錢的產品,芯片的成本可能就要將近一半。
記者:在光電子領域,競爭態勢如何?我們與世界先進水平的差距有多大?
黃衛平:中國在光電子領域與世界先進水平的差距大約只有1-2代,比微電子小得多,趕超的機會十分大。而且在光電子領域華人很多,比微電子更具有人才優勢。近年來,光電子集成化的發展趨勢對中國企業來說也是一個機會。海信就正在探索搭建光電子芯片的公共服務平臺,為中小企業提供設計、制造方面的服務支撐。
科學家創業:一半是偽命題
記者:近年來,科學家創業正成為一種風潮。香港中文大學教授湯曉鷗創立了商湯科技、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統計學博士朱瓏創立了依圖科技……越來越多科學家帶著自己的成果和技術走出實驗室,來到寫字樓,想借此換一種方式改變世界。作為更早的科學家創業者,您如何看待科學家的這一選擇?
黃衛平:科學與商業之間,其實天然存在聯系與沖突,是一對矛盾的結合體。科學家所關心和關注的是技術可行性而不一定是市場潛力和產業過程。而商業卻需要解決市場和產業化問題。兩者需要不同的組織、技能甚至理念。科學家與企業家之間不需要跨界,但一定需要相互理解和配合。所以,我覺得在某種意義上,科學家從商創業也許是個偽命題。
就像在光通信領域,很多科學家創業創辦的公司,最后都被大企業收購了,科學家從創始人的角色回歸到他更擅長的研發角色上。從產品角度看,在實驗室做產品和生產批量產品的邏輯是截然不同的;而從管理角度看,企業管理思維和科研思維也是截然不同的,企業講求產品和業績,必須有明確的目標和考核體系。但學者所研究的環境通常要更寬松,也不喜歡時時刻刻被追問“投入產出比”。
海信曾經收購了兩家上游的美國公司,研發和制造光芯片。兩個創始人都是學術界著名級的科學家,在光電子領域都是“大拿”級別。當時公司整個操作都還是實驗室級別的,研發了很多種產品。我們當時想,選中幾個產品批量生產就好了。但結果完全不是那回事兒,量一大就有問題了,每一批之間的性能差別很大,完全不能滿足要求。加之當時也缺乏一些管理經驗,比如固定費用一直很高,研發和銷售沒有很好平衡,公司連接虧損了好幾年。后來周董(周厚健)還特意親自跑去美國公司現場做調研和指導,幫助解決了許多在企業和商業方面被認為是十分基礎和基本的問題。
記者:也許是說,在您看來,科學家創業并不是讓科學家轉型為一個企業家,而是優秀的企業家讓科學家在企業組織中更好地發揮自己的專長。
黃衛平:對。有一個優秀的合伙人,科學家才能在創業的路上事半功倍。我的第二次創業要說成功的話,正是有周董這樣的“合伙人”。(海信)寬帶剛創業時,先在國內開拓市場,但效果不好。隨后就到美國找市場,第一個客戶阿爾卡特就是周董親自到美國跟我一起談下來的。他懂市場,也懂研發。對研發有足夠的理解與寬容,如今天會因工作業績不達預期對研發團隊發一頓脾氣,但明天照樣一如既往、無怨無悔地支持和鼓勵你。
記者:優秀的企業都誕生于“寒冬”。隨著產業周期的起伏,已有越來越多的企業意識到,甚至感受到這一點。現在回頭看,誕生于光通信寒冬的海信寬帶,是靠什么挺過寒冬,迎來春天?
黃衛平:我覺得技術的優勢是一個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條件。最終成功的充分條件是卓越的經營與管理。而后者又是科學家不擅長的。
絕大多數中國光通信器件企業的核心競爭優勢,其實都得益于中國企業的管理效率。這兩年,通過比較中國和美國光通信企業的經營狀況,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中國企業的盈利能力更高。這可能與行業普遍認知相悖。一般來說,歐美和日本的企業研發投入高,產品推出早,毛利高;中國企業一般研發投入低一些,產品推出較晚,毛利較低,二者的研發收入費用差等于產品毛利差。而中國企業的凈利率反而更高,就說明管理效率發揮了巨大作用。如曾經全球最大的光通信器件公司,年生產光模塊1200萬塊需要1萬多工人,而海信一年生產2600萬塊光模塊卻只有3000多工人。
當然,我們也要看到,只靠成本和效率取得利潤并非長久之策。如何高效管理一個技術密集型高附加值的芯片公司與經營和管理一個勞動密集型低附加值的組裝公司具有不同的特點和要求。在這方面,中國企業也應該更上一層樓,在技術研發能力和經驗管理水平上均不斷提升,在實現產業升級轉型的過程中繼續保持其核心競爭力和發展潛力。(青島日報/觀海新聞記者 孫欣)

原絲路國際產能合作促進中心執行主任傅維雄:
綠色能源是標桿“等”是要不得的
在碳中和愿景下,能源行業發展面臨重塑,企業綠色轉型已經迫在眉睫。近期,在青島舉行的第二屆“一帶一路”能源部長會議上,原絲路國際產能合作促進中心執行主任傅維雄作了題為“在綠色賽道中實現自我超越”的演講,從思維方式、企業戰略角度對企業綠色轉型提出了很多有價值的建議。
今后的排放治理、投資方向、境外業務、技術創新、融資要求、用戶行為、政策邏輯,關鍵指向都是綠色。既要看到3-5年的漸變,更要明白5年之后的突變
走綠色發展、綠色能源的道路,是中國主動發起能源革命、產業革命的舉措。企業應該認識到這個問題,讓企業戰略與國家戰略同頻共振、無縫對接。
綠色發展是全球共識,也是全球博弈,但終究是正確的未來打開方式。發達經濟體在行動、推動,其他經濟體在糾結中邁步。能源公平、能源安全、能源科技、能源政策正在形成爭端和壁壘。無論如何,全球溫升問題必須要解決,能源又是造成溫升的一個主要原因,是今后全球合作和治理的關鍵問題。
當趨勢已成為現象,“等”是要不得的。現在的新能源發展已經是現象級,而不是幾年前開始萌芽、開始起步的時候。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各國都在潮流的裹挾中轉型。綠色能源已是標桿,今后的排放治理、投資方向、境外業務、技術創新、融資要求、用戶行為、政策邏輯,關鍵指向都是綠色。既要看到3-5年的漸變,更要明白5年之后的突變。
所以,企業要換賽道,完成超越,成就卓越。對企業來說,要用力跳,摘下樹梢上的桃子。如果領先了、跨越了,那個地方的競爭可能就不會那么激烈。
要克服賽道更換中的痼疾羈絆,否則升到新賽道不可能成功。要端正思想,做本質競爭力項目,高質量“走出去”,可持續合作。要理順環境,包括決策、評估、考核環境,讓企業在市場中成長。要優化機制,國企機制像民企一樣靈活,民企管理像國企一樣嚴謹,就會更加如魚得水。
提高關鍵能力,在深水區、無人區錘煉,這幾個能力比較重要。
融資創新的能力。對新能源項目來說,原來企業習慣的融資方式、融資渠道必須改變,項目融資是很重要的能力,包括境外融資、非中國金融機構資金、收益權融資、復雜架構融資。
全過程的風險控制和合規關系的能力。新能源項目政策變化很激烈,像越南的光伏項目,2019年6月30日前投產享有優惠電價,過了這一天就是新的電價。風能、太陽能規模都不是很大,往往都是委托當地人維護,而不是自己的隊伍,企業夠不著,甚至看不見,可能會對電力系統產生一些問題。
國際化的能力,包括視野、思維、管理和人才。要有全新的本土化經營能力。新能源項目有很多本土化的要求,不光是用工,還有產業配套等其他本土化的要求。運營要優化,企業在項目建設的時候,測算的數據、測量的資源情況需要在運行中優化,在政策變動中應變,這些在合同、協議里面要充分考慮到。
企業還要關注方向性問題,獲得未來長期機會。尤其對一些“一帶一路”國家,要重視東道國的需求升級變化的機會,包括電網機會、城市化機會、跨界合作機會;關注綠色轉型中的關鍵問題,包括新型電網適應性、新技術商業競爭力;重視綠色能源高科技項目,不光重視應用項目,也要關注可能改變場景模式的科技項目,關注技術角度、政策邏輯以及商業化時機。
(青島日報/觀海新聞記者 周曉峰 整理)
青島日報2021年10月26日8版
責任編輯:程雪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