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楊露
今年暑假,我出去打了一段時間的暑假工。有一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媽對端著飯碗的我說:“今天你王叔來過。”
我欸了一聲,問我媽:“王叔來審精準扶貧的資料嗎?”
我媽點點頭,又說:“王叔還問你去哪了,我說你去打暑假工,他還說你這樣不行,喊你好好讀書。”
我沒吭聲,心里默默想,王叔又說“不行”。
記憶里,第一次見王叔還是我讀初中的時候。
那會兒我初三,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在寂寞無聲地上晚自習,學校一個保安大叔突然到教室門口把我喊了出去。保安大叔把我喊到保安室里,把他手機給我,說我家長找我。我打我媽的電話,她沙啞的聲音一響起來,我的心就猛地往下一墜,眼淚刷地一下落下。我聽見我媽說:“我摔了。”
山區里,高的矮的、多的少的,哪里沒有幾條坎,又哪里沒有幾道坡呢。只是說出來不幸,我媽是從很高很陡的地方摔下去的,直接摔成L3椎體爆裂性骨折。
后來我趕去醫院,發現我媽手術都做完了,憔悴地躺在病床上看著我。我爸在旁邊久久沒有說話。我和我媽都忍不住哭,她身體上泛著疼痛,我頭腦里則竄著一股亂流,撞得頭痛欲裂。最后是我爸開口,只說了一句:“哭什么,還有我。”
我媽住了很久的院。
那時候只能算稍微懂事了的我也感到了灰暗,老是在想,那么多醫藥費,我媽以后怎么辦。事實上我家也的確變得困難了起來,勞動力減少,又需要醫藥費,還有我媽出院之后養身體的各種費用,以及我和我弟弟的學費。
王叔就是家里最困難的時候來的。村支書幫我們家上報了精準扶貧申請,王叔是負責這一塊事情的黨員。
王叔本來笑瞇瞇地來我們家,我媽因為腰傷,不能起身招呼他,他連聲說“不用不用”,臉色卻不知不覺沉重起來。后來,他仔仔細細看了我媽的病歷材料,跟我爸說:“你們家這個情況,是能申請精準扶貧建卡立檔的,多少能資助點孩子學費。”
我爸當時還有些沉默,不知道是不信有這種好事,還是在思考別的事。結果王叔自己還急了,他說:“戶口信息什么的報給我,我先上報,后面還有人來繼續審查。”話說一半,把手上資料輕輕放在桌子上,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紙張的邊角,嘆口氣,“我看你們家這情況啊……真不行,報精準扶貧吧,我給你們爭取一下最高檔的。有黨和國家的政策撐著,日子總能過得好點兒。”
這是我第一次聽王叔說“不行”,但是我心里明白他滿是善意。在最難的時候能得到一份幫助,已經很幸運了。我也由衷感謝黨和國家,還有作為黨員的王叔。
后來,我一路考上高中,走出大山,步入大學。而我每個學期的學費都來自精準扶貧政策發放的補助。王叔還是常常來審查情況,記錄資料,順帶著看看我媽的身體。有時候看見我媽干點事情,他就開玩笑地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要讓我媽好好養養腰。我聽多了,覺得這個王叔這個“不行”的口頭禪很有意思。它是最樸實的家常話,卻包含著幾分疼惜、關懷,像大山里的風,不經意撫慰你的情緒,又像執著流往低處的水流,安安穩穩地把幫助落到實處。
不過王叔有時候也說“行”。
我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我爸和我媽忙活著做了幾桌菜,請了我們家親近的親戚們吃飯。王叔也來了,坐在桌子邊,看到我就笑瞇瞇地說:“有出息啊,我看你啊……真的行。”
我也忍不住笑了。(作者系青島大學學生)
責任編輯/王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