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一位被公認最接近諾貝爾文學獎的“70后”作家——
阿迪契告訴你何為真正的女性主義
女性主義者都是不快樂的人?憎恨男人的人?不喜歡涂珠光唇膏和穿高跟鞋的人?世界文壇最炙手可熱的非裔女作家奇瑪曼達·恩戈茲·阿迪契拒絕這一刻板印象。她在TED演講《我們都應該做女性主義者》中抨擊:“女性主義者”這個詞承載了多么沉重的成見,負面的成見。并自稱是一個“不討厭男人并且喜歡為了自己而非男人涂珠光唇膏、穿高跟鞋的快樂的非洲女性主義者”。
正是那場著名演講之后,阿迪契成為美國非常重要的公共作家、意見領袖。她是被“非洲文學之父”阿契貝贊許的“天縱之才”,是美國主流媒體確認的“阿契貝在21世紀的傳人”,入選《紐約客》“20位40歲以下小說家”和《時代》雜志“世界最有影響力的100人”。作為“橘子獎”“歐·亨利短篇小說獎”“全美書評人協會小說獎”得主,也被公認為是最接近諾貝爾文學獎的“70后”作家。

阿迪契作品第一輯:《哀痛筆記》 《親愛的安吉維拉》 《我們都應該做女性主義者》 譯林出版社 2024.03
事實上,阿迪契早已出圈,她不僅是作家,更是時尚偶像:她登上《時尚》雜志封面,世界級歌手碧昂斯在單曲《完美無瑕》(《Flawless》)中引用她演講的原聲以向其致敬,在社交網絡上,她極具影響力,成功把自己溫柔而堅定的聲音傳達到國際社會諸多公共領域,人們聽她講述何為真正的女性主義,也講述“單一故事的危險性”,她以文字跨越國界和業(yè)界,邀讀者透過她的經驗和思考去感受非洲的土地、民族與文化。以故事連結所有人的情感,不只為女性,也為所有位于文化邊陲、無從發(fā)言的人發(fā)聲。
阿迪契所有重要作品的中文版權目前都已花落譯林出版社,最新作品《哀痛筆記》與代表作《親愛的安吉維拉》,還有由演講修訂成書的同名小書《我們都應該做女性主義者》,作為非虛構作品代表作,已于三月面世,這三本薄薄的非虛構小書只是我們深度了解作家及其行文風格的“前菜”,第二輯獲獎小說經典系列,則包括了奠定其超新星地位的巨著《半輪黃日》,處女作《紫木槿》,以及講述性別歧視、移民離散等母題的長篇小說《美國佬》和短篇小說集《繞頸之物》,這些讓文學愛好者大快朵頤的“正餐”,將于2024年7月陸續(xù)抵達我們的書架。
直面針對女性的成見
“如果我們一再看到同樣的事,就會習以為常”
在《我們都應該做女性主義者》一書中,阿迪契提及2003年她為剛完成的處女作《紫木槿》做推介時的經歷。一個“親切、好心”的記者想給她一點忠告。“他給我的忠告(他一邊說著,一邊難過地搖著頭)就是我永遠都不應該自稱女性主義者,畢竟女性主義者都是些不快樂的女人,因為她們找不到丈夫。”之后,還有一位當地的女性學者告訴她,女性主義不是我們的文化,是非非洲的,而阿迪契之所以自稱女性主義者,是因為她受到了西方書籍的影響。
有必要簡單講一下小說《紫木槿》究竟說了些什么:它以一位15歲少女的視角講述一個尼日利亞資產階級家庭內部的壓抑和紛亂,個體命運與社會歷史在家庭故事中相互纏繞,繪就20世紀90年代的尼日利亞社會圖景。美國《每日電訊報》稱其“優(yōu)美地記錄了一個少女面臨暴力熟悉的殘忍時內心的激蕩。”阿迪契以女性特有的敏銳視角和纖細筆觸,講述尼日利亞社會的陣痛。而在那位尼日利亞男性記者眼中,它或許只是一個控訴男人的故事——“這人品行不好,還打老婆,他的結局不好”……阿迪契意識到,“女性主義者”這個詞承載了多么沉重的成見,負面的成見,這些成見包括:你討厭男人,你討厭胸罩,你討厭非洲文化,你認為女性應該主宰一切,你不化妝,你不剃體毛,你時刻憤怒,你沒有幽默感,你不用除臭劑……
事實上,人們的成見并不僅僅針對女性主義者,而是所有女性。阿迪契在書中講述自己在尼日利亞最大城市、商業(yè)中樞拉各斯遭遇的輕慢:獨自走進酒店的女性被潛意識地認定是性工作者;餐廳的侍者只與一同前來的男性打招呼,即便給出小費的是女性,他也只會向男性道謝。“這個社會告訴所有人,男性比女性重要。”
阿迪契所經歷的對于女性的偏見,不僅發(fā)生在尼日利亞,也發(fā)生在包括中國在內不同種族和國家。她舉了一位美國女性朋友的例子:這位朋友接替一位男士擔任主管,之前的男性主管被夸贊是個“為人嚴厲的狂斗士”,而同樣認真嚴厲的她,卻在處分一名考勤作假的員工時遭遇眾人譴責,說她咄咄逼人,難以共事,大家原指望接任的她能給工作帶來一點“女人味”……阿迪契略帶嘲諷地表示:“我們花太多時間告訴女孩子她們不能憤怒,不能好斗,不能強硬,還轉過身來就同樣的行為贊揚男性……全世界范圍內,有那么多雜志文章和書籍告訴女性要吸引或者取悅男人該做什么,應該以及不該怎樣為人,給男性的女性取悅指南可少得多。”

《我們都應該做女性主義者》插圖。 任凌云 繪
2012年,阿迪契所做的關于女性主義的演講《我們都應該做女性主義者》風靡世界,僅在TED官網就有超過500萬人點擊觀看。在這本今年引入中國的同名圖書中,她呼吁人們處理這個看似事小其實“事關重大的性別問題”,規(guī)劃一個更為公平的世界,一個男人和女人都更加快樂、更加忠于自我的世界。她說:“如果我們一再看到同樣的事,就會習以為常。”顯然,并非所有的習以為常都堪稱公理。而阿迪契總能引領我們從現實經驗出發(fā),跳出那些早已習以為常的世俗偏頗。
女性主義者的15條育女忠告
“‘因為你是女孩’從來不是任何事的理由。”
阿迪契出生于尼日利亞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后留學美國,在東康涅狄格州立大學學習傳媒學和政治學,之后分別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和耶魯大學獲得碩士學位。出身于優(yōu)渥的非洲中產階層,享有大多數當地女性都不會擁有的某些特權的她,作為一位積極為女性權益發(fā)聲的女性主義者,常常也會受到質疑。對此,阿迪契坦誠回應:“我的確在階層上得到了特權,但是我很喜歡我的家庭和我的出身,這一切都沒有讓我不舒服,因為父親是一名教授, 母親是一名大學管理員,讓我得以成長在有書的環(huán)境中。我們也會從附近的村莊中雇傭一些幫手來打理家事。是這些資源和幫助讓我成長為今天的我,而且也影響了我的政治立場。”
中產家庭的出身恰恰是阿迪契的優(yōu)勢所在,如她所說:“在某種程度上,這讓我看到了性別是如何影響階層的。比如說,當我和男性一起在某些評論家的圈子里,我們都是有特權的人群,但我和他們的區(qū)別就在于性別,作為女性,我受到了不同的對待,也就是說,因為我的階層比較高,一些門為我打開了,同時因為我是女性,一些門對我關上了。”
或許正是得益于這一“高維度”的現實認知,阿迪契的女性主義言說總是出人意料的敏銳,切中要害。在她看來,女性主義不是某種理論,而是需要每個人切身踐行的現實生活場景。在《親愛的安吉維拉》一書中,阿迪契從新手媽媽可能遭遇的尷尬處境出發(fā),給出了十五條直接而坦誠的建議,涉及育兒、母職、婚姻、職場、身份認同等方方面面。這些建議直接而有力,不僅是寫給家有女孩的父母的育女指南,更是一場關于女性應該如何定義并塑造真實自我的探討——
建議1:成為一個全面的人。不要只用母親的身份定義自己。
建議2:共同協作。在家庭中拒絕“幫忙”這種說法。
建議3:教育她“性別角色”是徹底的胡扯。
建議4:留心“偽女性主義”的危害。“偽女性主義”認為女性平等是有條件的。
建議5:教導孩子閱讀,特別要教導她喜愛閱讀。
建議6:教導她質疑語言,語言是我們的偏見、信仰和臆想的溫床。
建議7:千萬不要將婚姻當作成就。
建議8:教導她不要把討人喜歡這件事放在心上。
建議9:讓孩子有身份認同感。
建議10:慎重對待與她交流以及談論她外表的方式。
建議11:教導她在我們的文化選擇性地使用生理因素作為社會規(guī)范時表示質疑。
建議12:和她談論性,并且早些開始。
建議13:告訴她愛不僅是給予也是獲得。
建議14:在教導她什么是壓迫時,不要把受壓迫者描述成圣人。
建議15:教導她什么是差異。讓差異成為尋常的事,成為常態(tài)。
阿迪契可謂敢說敢做的人間清醒,在養(yǎng)育女孩的過程中,我們應該如何幫助孩子們找尋完整的自我,又該如何以身作則,用自己的言行去引導她們?“我希望父親和母親都愿意為孩子購買這本書。”阿迪契此前在采訪中這樣表示。
永恒的離散與遷徙主題
“一次次失去,讓人生感覺跟紙一樣虛薄。”
當阿迪契講述人們對于女性主義者以及女性普遍存在的刻板印象時,她實際也在向人們講述另外一種存在于種族與地域間文化之中的刻板印象。她在一次演講中提到了初到美國留學的經歷,美國室友驚訝于她一口流利的英文,并詢問可否讓她聽聽所謂的“部落音樂”……在那位室友腦中有對遙遠非洲的刻板印象,那是一個關于這個陌生種族的單一故事。而阿迪契就此提出了“單一故事的危險性”的著名論斷。可以說,她所有的寫作,都在試圖打破人們頭腦中的“單一故事”,哪怕是那些以自己親歷的家庭變故為內容的非虛構章節(jié)。
作為首度引進的阿迪契新作,《哀痛筆記》便是這樣一部寫給逝去至親的家族回憶錄。它記錄了疫情帶給移民家庭的隔離、失序與傷痛,同時也探討了離散和遷徙引發(fā)的家庭重構、代際差異與交流困境。她的作品里沒有大道理,在《哀痛筆記》中,她只是將父親去世前后的記憶與感受不假修飾地娓娓講述,感同身受的悲痛就已力透紙背,令讀者透不過氣:“一道銹蝕,一股邪惡洪流的奔涌,使得我們一家永遠支離破碎。一次次失去,讓人生感覺跟紙一樣虛薄。”
個人生活、親人的離散與遷徙,只是阿迪契寫作中的“隨筆”,她的小說更常從家庭出發(fā),探討種族、性別、階級等社會議題,同時,由于海外留學經歷和跨國生活,她也常聚焦于海外的尼日利亞移民及其日常生活,描摹一代人的離散經驗與“無根”狀態(tài)。
阿迪契作品中文版即將出版的四部獲獎小說經典尤其值得期待。其中,《半輪黃日》以五個普通人在尼日利亞內戰(zhàn)中所經歷的變遷,拷問戰(zhàn)爭面前的道義責任、身份國界、民族忠誠、社會階級、愛情、友誼這些固有觀念如何幸存,這是她為20世紀60年代尼日利亞內戰(zhàn)譜寫的一曲哀歌。它奠定了阿迪契文壇超新星的地位,是她毫無爭議的首要代表作;《美國佬》,“無畏地將我們時代令人不安的現實揭露在眼前”,它的創(chuàng)作靈感正源于阿迪契初到美國時所受到的差異待遇與歧視。借由女主人公“美國佬”伊菲麥露回國后的種種見聞與戀情,阿迪契站在尼日利亞和美國兩塊大陸上審視彼此,寫盡移民者的憧憬、激情、失落與勇氣。它獲得了“2013年度美國書評人協會小說獎”和《紐約時報》“2013年度十大好書”;《繞頸之物》收錄了包括“歐·亨利短篇小說獎”獲獎作《美國大使館》在內的12個故事,它們描述現代與傳統(tǒng),家庭與個人,夢想與現實的劇烈沖突。阿迪契告訴我們,在新舊世界的對峙之間,記憶、語言、身體等等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的戰(zhàn)場;還有處女作《紫木槿》,一名少女面對暴力的覺醒與抗爭,正如我們之前提到的,它進一步明確了阿迪契作為女性主義者的身份以及她想要為之書寫與戰(zhàn)斗的事業(yè)。
在她所有的作品中,我們會看到,一位來自非洲的溫柔而堅定的女性主義者是如何與她書中年輕的主人公一起不斷成長、走向成熟與篤定的。(青島日報/觀海新聞記者 李魏)
青島日報2024年5月15日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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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源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