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輔導孩子作業崩潰大哭、家長嫌作業太多怒退班級群……近幾年，部分省市家長因輔導作業“壓力山大”頻繁上熱搜。
日前，山東省教育廳起草發布《山東省普通中小學規范辦學十五條規定》（以下簡稱“辦學十五條”），面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要求教師對書面作業全批全改，不給家長布置作業或要求家長評改作業，格外引發關注。記者對話山東多位學校老師與學生家長，探討老師和家長批改作業背后的故事。
一個班40多個孩子 過半孩子深夜“挑燈夜戰”
“這個教師全批全改的政策太好了！現在的家長實在太難了，家長壓力大，孩子壓力也大。”2月20日，濟南一名三年級學生家長張玲向記者透露，自從上小學后，孩子就進入“挑燈夜戰”模式，有時候晚上要寫到10點多。
“有一天晚上10點多，一名家長在群里問，誰家還沒寫完作業？大家竟然發現班里40多個孩子有20多個沒寫完的！”張玲說，當時家長群里氣氛很微妙，但后來不知道誰“告密”了，這位提問題的家長被老師找去“談心”了，從那以后大家再也沒在家長群里聊過作業多的事。
“不寫作業母慈子孝，一寫作業雞飛狗跳。”張玲說，孩子上學后，這句話早已成為很多家長心照不宣的“痛”。
為輔導孩子作業而苦惱的還有今年35歲的青島家長李明。
“我們班家長天天晚上得檢查作業，檢查完了還得家長簽字，好累。”李明是一名著名品牌的汽車銷售，公司緊盯業績施壓，他經常晚上加班。“壓力山大”的他下班還得給孩子檢查作業，實在身心俱疲。
大眾網·海報新聞記者注意到，近年來，在全國部分省市地區，老師讓家長代為批改作業的現象并非個例，家長輔導作業崩潰的新聞屢上熱搜，家長退出班級群、抱怨“壓力山大”等新聞多次成為熱門話題。
“這是小a，你整個大A干啥！“
“那你算吶！“
2020年，黑龍江一位媽媽深夜崩潰狂吼輔導孩子作業，響徹整個小區，一時間整個小區都被這位寶媽的咆哮聲所“淹沒“。不久之后就連爸爸也參與到訓斥孩子的行列中，整個輔導過程大概15分鐘。該小區鄰居感慨說，這位媽媽“咆哮式“地給孩子輔導作業已出現多次。
同樣在2020年11月，山東東營一母親輔導孩子寫作業時崩潰，躺在床上嚎啕大哭，孩子趴地痛哭的視頻引起轉發。不少網友留言表示很理解這位母親，一些網友還談到自己輔導孩子作業時的暴躁、痛苦和無奈，感慨也曾多次近乎崩潰。
大眾網·海報新聞記者注意到，據媒體報道，某在線調研調查了兩萬名家長，結果發現，超九成家長曾因輔導作業“情緒崩潰”。
“有的老師不但要求家長批改作業，還要求家長帶孩子預習新課。家長太疲憊了，這些難道不是老師的工作嗎？”一位小學四年級學生的家長向記者吐槽說，讓家長批改作業，家長把老師的活干了，那還要老師干什么呢？
“山東要求教師全批全改作業的政策真是太好了！這好事兒說到家長心坎里去了！”濟南一位家長點贊說，新規不但要求老師親自批改作業，還要求建立學生作業統籌和公示制度，調控學生作業時間。科學設計作業，不布置重復性和懲罰性作業，這也獲得了不少家長點贊。
近年來，浙江、陜西、廣東、遼寧等省份教育部門先后出臺相關文件規范“批改作業”問題。而在近日，教育部黨組書記、部長陳寶生在2021年全國教育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也談到了作業批改問題，要對各學段作業明確要求，小學階段作業不出校門，隨堂作業在校園內完成，初中階段作業不超綱，高中階段作業不越界，讓學校的責任回歸學校，讓家庭的責任回歸家庭。
同樣盼望“減負”的老師們
“我真的特別希望，所有老師都能有更多時間專心上課、批改作業，希望學校能給老師減掉一些教學之外的負擔。”2月20日，山東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80后小學語文老師鄭潔呼吁道。
“除了教課、批改作業外，我們還做許多教學外的其他‘任務’。各種填報、匯報、比賽、檢查、交流會，還有各種培訓、宣傳稿件報送等等，現在老師太難了，太忙了！”鄭潔坦言，她覺得自己每天都過得像個陀螺，身心疲憊。有時候忙到甚至得“擠”時間給學生批改作業，真的覺得很無奈。
更令她驚訝的是，30多歲的自己，才當了10年老師，就已經有好多白頭發了。
“有些課外的打卡和做題，其實對家長、孩子、老師都是負擔，有的孩子因特殊原因無法正常完成，老師就只能硬著頭皮擠時間幫忙應對。”鄭潔說。
鄭潔還舉了一個例子，前幾年，學校曾要求每個班級學生線上打卡做法律類的知識題。班里有一位學生經濟困難，孩子母親長期在外打工，而且用的是那種沒有上網功能的老年機，根本無法完成這種答題要求，但是學校分給的任務指標又必須完成，她只好選擇自己上陣幫忙。
“一共600多道題，我要做整整兩節課的時間才完成。”鄭潔說，那一年，這名學生所有的學習外的線上打卡全是她親自幫忙做的。而那些時間，她原本可以節省下來和學生們學習更多有用的知識。
在談到教師全批全改作業的話題時，山東多位老師感慨，減少教學以外的其他“負擔”，讓老師專心上課、全心批改作業，這也是很多老師的愿望。
東營一位初中英語老師劉慧告訴記者，她除了上課外，由于經常忙于各種其他“任務”，導致她多次放學后加班批改完學生作業才回家，有時實在批改不完，只能回家后一邊照顧自己的孩子一邊批改作業。
“我自己家里就有兩個孩子，二胎才2歲多，作為一個二胎媽媽和班主任，我家里真是雞飛狗跳。我老公經常吐槽我，說如果我拿出在學校操心的十分之一的精力來照顧自己家孩子，那我家孩子的幸福指數會增加很多倍。”濰坊一位小學老師告訴記者，老師的假期也沒有想象得那么輕松，比如這個寒假假期一個月，但實際上真正閑下來沒有任何工作和通知的就只有過年那7天，其他時間還經常要在線處理學校的工作。她表示，由于覺得當老師太累，最近身邊一位老教師聽說馬上大學畢業的女兒也想當老師，這位老師第一反應就是反對。
班主任和語數外老師忙，音體美老師是不是就很輕松了呢？
“我們學校也沒讓音體美老師閑著，美術老師得兼職管人事工作，體育老師兼職當倉庫保管，音樂老師也有其他兼職工作。”山東一位近幾年新建學校的老師向記者透露，她所在的學校，不止一位老師有教學之外的“第二崗位”或者任務，班主任和語數外老師的其他任務比音體美還要多。
“由于是新學校，我們校長人也很好，所以大家接到兼職崗位時都不忍心反對，但是這種兼職工作長期忙起來，勢必會占據一些原本該用來鉆研講課技能和批改作業的時間。”這位老師擔憂地說。
“其實像垃圾分類、精神文明、消防安全等知識確實是老師應該教給孩子們的，但如果這些成為一種頻率太高的定期匯報或強制性打卡完成的任務，就不免成為一些老師的負擔。”濟南一位班主任建議，希望減少這類總結、匯報的頻率。
除了各種任務，時不時安排在周末和假期的一些培訓也被部分老師稱為“負擔”。
“免費業務培訓是好事，但是隔三差五在周末搞培訓，就覺得很疲憊，老師也想歇一歇。”一位剛入職不到5年的年輕老師表示，如今教育部門開通了一些線上課程挺好的，可以讓想提升自己的教師從網上自學，但希望這種線上課程不要搞成硬性要求的那種打卡和考核，這樣又可能會變成負擔。
針對老師們關于“減負”的期望，大眾網·海報新聞記者注意到，就在剛剛過去的1月份，山東印發了《山東省中小學教師減負清單》（簡稱“清單”）。清單中要求，2021年6月底前開展一次集中清理，確保涉及中小學校和教師的督查檢查評比考核事項在現有基礎上減少50%以上，針對統籌規范督查檢查評比考核、社會事務進校園、相關報表填寫、抽調借用中小學教師等事項，分類列出減負清單，實行清單管理，切實減輕校園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帶來的負擔。
“新出臺的教師減負清單真是太好了，老師負擔減下來，老師們也有更多時間和精力全批全改作業了！”2月20日，濟南一位學校老師告訴記者，其實大部分老師和家長都是為了孩子們更好的成長在努力，有的老師布置作業時初衷是為了孩子好，可能方式方法不恰當，有的家長可能工作壓力大加上“養娃焦慮”，很容易和老師沖動對立。應該更加互相理解，多溝通和想辦法解決問題，不應出現網上那種互不理解甚至有些微妙的敵對關系。
作業到底該由誰批改？
家長和學生喊累，部分老師也表示壓力大，那作業到底該誰來批改呢？大眾網·海報新聞記者調查發現，山東部分學校早已要求教師全批全改。
“我們學校一直要求老師全批全改，批改作業本來就是咱老師的事。”經五路小學從教近20年的語文老師袁芳介紹，該校一直要求老師對作業全批全改。她所教的一二年級沒有書面作業，而據她所知，該校3-6年級的書面作業也很少，并且并未轉嫁給家長批改。
濟南市中區愛都小學的教務主任趙蘊麗已經從教20多年，在作業方面，這位經驗豐富的老師有著自己的一套辦法。
“20多年來，我和教過的孩子和家長們關系都很好，我們從來沒有因為作業問題產生不愉快。”趙蘊麗表示，在她的要求下，學生作業基本都在學校完成，多年來，她也從來不要求家長批改作業。
“我以前教的是兩個小班額班級，每個班僅有20個學生，其中有15個能在學校就寫完作業，剩下個別幾個實在寫不完的才會帶回家寫。但是孩子們第二天交回來作業我一定會批改，因為我要了解這些孩子知識掌握到什么情況了，要及時和孩子們溝通和反饋學習情況。”
“我后來調到愛都小學，我一直要求老師全批全改，因為老師不批改怎么會知道學生掌握得怎么樣呢？布置作業的意義又在哪里呢？”趙蘊麗表示，批改作業本就是老師的職責，不會把批改作業的責任轉嫁到家長身上，家長簽字所起的作用，僅是督促孩子按要求完成作業。
趙蘊麗表示，她非常贊同山東擬發布的“辦學十五條”新規，她認為教師應該把更多精力用在科學設計作業上，不布置重復性和懲罰性作業。
大眾網·海報新聞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在濟南和聊城等地，多所學校老師表示作業已經由老師“全批全改”。
濟南一所知名民辦中學老師告訴記者，該校寄宿制的學生們每天作業都是隨堂完成或晚自習完成，該校學生一周才回家一次，周末的作業也是帶回學校后由老師親自批改，不會要求家長批改。
“家校雙方教育孩子的目標是一致的，大家都是為了讓孩子健康成長、全面發展，雖然有時方法和途徑不一樣，但明確的是，雙方應共同努力一起加油，形成教育合力，幫助孩子更好地成長。”愛都小學教務主任趙蘊麗表示。
探索“非書面”新作業模式
“其實這些年，學生的書面作業正在變少。”濟南一位初中班主任感慨，近年來，需要學生伏案奮筆疾書的作業逐漸減少，創新性和實踐性的作業更受老師和學生歡迎。
大眾網·海報新聞記者注意到，就在“家長批改作業崩潰”頻上熱搜的這幾年，教育界的專家和老師們也在探索更適合教育規律的新作業模式。由多年前的書面作業為主，逐漸轉變為實踐作業與書面作業相結合，有的學校甚至在探索以實踐作業為主的新作業模式。
“你見過人造雪嗎？這個寒假，我們的學生用小實驗做出了人造雪。”經五路小學袁芳老師介紹說，在濟南經五路小學，孩子們這個寒假的作業變得比以前更有趣，也更豐富多樣。近年來，學生的作業越來越偏向實踐性，鼓勵學生們多觀察生活、多動手實驗，從實踐的過程中鞏固學到的知識。
記者注意到，該校的寒假數學作業不是枯燥的算術題，而是設置了“我是理財小管家”、“我是泉城設計師”、“我是統計小達人”等多種挑戰環節。語文作業則是親子閱讀和親子觀影。另外老師還給學生們開出了“運動清單”和“勞動清單”等。
“孩子們學習文化知識很重要，同樣孩子們的實踐和動手能力也很重要，我們的作業越來越傾向于綜合作業，讓孩子們提高動手能力和生活能力，將來孩子們長大后離開了校園環境，也能更好的自立和自理。”
記者了解到，在濟南市中區愛都小學，孩子們平時的數學作業變成了“我當小講師”，孩子們放學后興致勃勃地回到家把新學到的內容口頭講一講，語文也布置了不少鍛煉口語表達的實踐類作業。
山東一位初中老師分析，教育部門要求“書面作業全批全改”有個好處，有了這個規定，部分不負責任的老師不再“依靠”家長批改作業，反而自己有了批改壓力，那么老師在給學生布置作業之前，就會先精選再布置作業，更加注意適度適量布置，也就不會“閉著眼睛”任性地胡亂布置作業了，這樣學生的作業負擔也能減少一些。另外，這個規定或許一定程度上也促使老師們減少書面作業，多開展動手動腦類的實踐類作業。
（應被采訪者要求，本文中部分老師、家長名字為化名）
責任編輯：孫麗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