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見奈良》3月19日上映
從奈良到東北,再從東北回奈良,短短的幾十年,凝結了日本遺孤兩代人的辛酸與苦楚,更是牽動跨越兩國的親情與鄉情,斬不斷,理還亂。賈樟柯與河瀨直美監制的電影《又見奈良》3月19日上映,影片用相對輕松、安靜的敘事風格,試圖本著大愛無疆的普世情懷,通過中國語境的表達,為這段歷史中苦難小人物的遭遇,注入溫情。
電影以中國養母陳慧明遠赴奈良尋找失去音信的養女麗華為線索,以麗華的日本名字為突破口,通過象征手法,把日本遺孤被邊緣化、失去自我存在感以及異鄉的孤獨感,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電影所反映的是日本遺孤在日本社會的身份認同問題,題材敏感,點到為止。其實,日本遺孤回歸母國后,多數人無法融入日本文化,不被日本家庭接納,面臨跨文化沖突與身份認同困境。

日本的“異鄉人”
戰后日本喪失了海外殖民地,為凝聚民心,復興國家,日本精英在文化上努力建構單一民族國家認同。日本一度呈現出強烈的民族主義和團結一致謀發展的情緒,這為日本經濟騰飛起到不小的作用,但也留下了狹隘的民族主義價值觀。
隨著日本經濟高度發展,社會逐漸老齡化,日本面臨少子化、勞動力短缺的大問題。日本從勞動力出口國,不得不變成勞動力進口國。這挑戰了日本單一民族國家的文化建構,讓很多日本國民不適應。
上世紀70年代,接受印尼勞工是日本從單一民族國家走向多元的標志。然而,也正是在這個歷史當口,中日恢復邦交,日本遺孤為了回歸日本故里,也為了謀求日本高福利,從而踏上歸國的道路。歸國遺孤很多是來自東北的農民,受教育水平不高,多數年齡偏高。

從文化認同上,他們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所以,他們剛回到日本就獲得了類似印尼勞工的社會地位,被定義為“異鄉人”。這導致遺孤們不被認同為日本人,同時也喪失了中國人身份。這在文化心理上,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孤獨感、陌生感、被拋棄感尤為強烈。
日本NHK關于遺孤的紀錄片有很多種,日本對他們的敘述更多是描述苦難,表達同情,從未反思戰爭,反思日本政府對這些人的虧欠,同時也沒有在“語言敘述”的角度真正接納他們為日本同胞。日本人敘述這一問題的視角極為片面,客觀上不利于日本社會對他們的文化認同與接受度。
遺孤歸國,文化格格不入
除了日本社會、大眾媒體對遺孤的認識存在偏見外,中日的文化差異、發展差異、認知差異,也是導致遺孤融入日本困難的重要原因。日本學習了東方文明,又雜糅了西方文明,在家庭關系、鄰里關系方面,在對親情的認識方面等,都與中國不同。

遺孤回國后,多數與日本的父母、兄弟姐妹無法生活在一起,甚至有些見了一面后就不再往來。很多遺孤年紀大了,帶著老婆孩子來到日本,孩子長大后已經不會中文,而自己不會說日文,最終導致自己與孩子都無法溝通。這樣的案例比比皆是。
在婚姻選擇上,多數遺孤以及遺孤二代、三代依然會考慮與中國人結婚。身在日本,尋找中國配偶并不容易,所以在日本留學的中國學生成為他們最佳的選擇。唯有與中國人結合,才能排遣他們內心的孤寂與思鄉的寂寥。
很多遺孤終其一生都沒有改掉中國人的習慣與中國的語言,行走坐臥,儼然淳樸的東北人。對他們來說,日本是祖國,但東北才是故鄉。然而,日本政府的一些特殊政策,讓他們與故鄉不得不說再見。電影中曉霞的悲劇,其實與日本的特殊政策也有關系。
融不進母國,回不去故鄉
在《又見奈良》中,養女曉霞與陳慧明失去了聯系。陳奶奶去奈良尋女的過程中,慢慢解開了曉霞與她失去聯系的原因。其實,電影并沒有觸碰一個冰冷的現實,那就是日本政府對遺孤的強制同化政策,客觀上導致遺孤“融不進日本,回不去東北”的殘酷現實。
中日建交后,日本政府對遺孤的歸國總體上是積極的。只不過,日本政府急于求成,希望他們快速日本化,融入日本社會,自力更生。遺孤回到日本后,政府會安排生活指導員,幫他們融入日本。他們有機會參加日語培訓,學習日本語言、文化和基本技能。
這些行為的發心都是好的,然而在執行的層面上走樣了。如,生活指導員、日本親戚等,會強制要求遺孤斷絕與中國親友的聯系,不再說中國話,強制說日語。這導致了惡劣后果——很多遺孤的子女、孫輩,甚至以家人曾經是“中國人”而深感恥辱。
按照真實的歷史邏輯,曉霞應該是遭受到日本親友、社區、生活指導員等方面的壓力,不得不斷絕與中國養母的聯系。然而,人心是肉長的,感情是不可能磨滅的。這種反人性的教化、同化和改造政策,對遺孤一代造成的傷害是巨大的。后來日本遺孤通過與政府打官司的對抗方式維護自己的權益,一定程度上也是對這些不友善政策的強烈反抗。
中國的文學作品、影視作品,在表達遺孤問題時,更多是“中國敘述”,講述中國人的寬容、偉大、母愛、無私,然而很少有人從日本遺孤的角度,深入了解他們精神世界的漂泊與痛苦。《又見奈良》在不失中國敘述特色的基礎上,基本做到了對遺孤本身的關懷,非常可貴。
責任編輯:單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