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疫情期間,沒有人是一座孤島。”《質數的孤獨》的作者、意大利粒子物理學博士保羅?喬爾達諾的“疫情日記”,過去四個月在34個國家緊急發行,銷量突破兩百萬冊。記者今天從上海譯文出版社獲悉,這位80后作家的這部新冠疫情日記——《新冠時代的我們》,已由該社引進出版,于1月22日下午紙、電、聲版本同步發售。讀者可以在線上線下書店、kindle、“譯文有聲”小程序購買到該書。

“詞典體”疫情記錄,彌足珍貴的時代標本
“我們從未想過要為丟垃圾獲得許可。我們從未想過要按照民防部的新聞簡報來安排每一天的生活。我們也從未想過會有人在沒有親人陪伴的情況下死去。這樣的事不應發生在這里,發生在我們身邊。”《新冠時代的我們》可視為意大利作家保羅?喬爾達諾的疫情日記。
2020年,意大利一度是歐洲乃至全世界疫情最嚴重、封城政策最嚴格的國家之一,保羅?喬爾達諾在第一時間記錄下普通民眾忐忑的心境,對封城措施的不理解以及對于回歸正常生活的向往。他說:“我并不害怕生病。但我害怕病毒可能造成的改變。我害怕一切歸零,但我更害怕這一切到頭來只是枉然,沒有帶來任何改變。”所以,就像弗洛伊德在醒來后寫下自己的夢境一樣,喬爾達諾也試圖在新冠肺炎流行之時,記錄下當下的感受。
時隔近一年,閱讀這些當時的記錄依然能夠喚起國內讀者強烈的共鳴。“傳染指數”、“謹慎的數學”、“隔離的困境”、“數據”、“遷移”……新書目錄仿佛是在翻看一部疫情相關的詞典。喬爾達諾作為一位粒子物理學博士,從物理學、數學、文學、社會學視角,對疫情的起因、發展、現狀、走向以及對社會的影響做出了忠實記錄、獨特解讀和分析。
閱讀這本書,仿佛是在疫情爆發的初期在顯微鏡下凝視一枚時代的切片標本。忠實記錄之余,作者也表達他的反省。比如,在全球化背景下,高效、便捷這些為我們所欣賞、推崇甚至依賴的特征,如今也為病毒的流傳開通了快車道,喬爾達諾反思:如果只是一味強調快速發展,那么傳染病的快速傳播不也是“高效”對我們的一種懲罰嗎?
一部清醒、冷靜、信息豐富的智慧之作
關于“快與慢”、“個人與集體”、“樂觀與悲觀”、“理智與偏見”等思辨的話題在書中頻頻出現。喬爾達諾把新冠疫情置于歷史大背景,探討歷史長河中大流行病對人類的影響,促使人類以史為鑒,躬身自省。
喬爾達諾最初為中國讀者所熟知是因為他的小說《質數的孤獨》,也是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引進出版。這部榮獲意大利最高文學獎“斯特雷加”文學獎的小說,使他成為當代意大利最具世界知名度的青年作家。
新作《新冠時代的我們》同樣也散發著理性與文學之美。喬爾達諾在細微之處,關注到很多人不曾注意到的事實,并用細膩、平實的語言敘述出來。在他看來,新冠肺炎的流行對人們的生活造成了巨大沖擊,但也是人類進行轉變的契機。喬爾達諾呼吁我們每個人展開思考,真正從這次疫情從吸取教訓,做出改變。
“新冠時代的我們究竟在守護著什么,又該如何生存下去。意大利作家在非常事態中的羅馬寫下的杰作隨筆,象征著一個時代,一個人人都同樣置身于新冠之劫的時代。”該書入榜日本豆瓣bookmeter.com年度好書第三位,同時,在法國亞馬遜和英國的主流媒體,它都獲得極高贊譽,被認為是“一部充滿智慧的作品,清醒、冷靜、信息豐富,寫給今天,也寫給明天。”
據悉,喬爾達諾的另一部虛構作品《逆光之夏》也將于今年內出版。(青島日報/觀海新聞記者 李魏)
書摘
那些我不愿忘記的事
我正在列出一個清單,里面包括所有我不愿忘記的事。這個清單每天都會增加一點。我認為每個人都應該列出自己的清單。這樣我們就可以把它們拿出來,作個比較,看看我們有沒有共同的想法,看看是否可以一起做些什么。
我的清單是這樣的:
我不愿忘記人們如何遵守新制定的規則,以及我在看到人們嚴格遵守時感到的驚奇;我不愿忘記人們在照料患者和健康者時孜孜不倦的付出,還有那些傍晚在窗邊唱歌的人表現出的友善。這件事我們不會忘記,以后也很容易記起,因為這已成為官方對流行病的描述。
我不愿忘記有多少次,那是在最初的幾個星期里,面對謹慎措施,我聽到人們說:“他們瘋了。”多年來,所有權威都被剝奪了合法性,因此導致一種本能的和普遍性的不信任,最終化為幾個字:“他們瘋了。”這種不信任導致了延遲。延遲又導致了死亡。
我不愿忘記,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沒有取消的那張飛機票,即使我明白乘坐那趟航班將是非常不理智的,而那樣做的原因只是希望出發。是固執,也是自私。
我不愿忘記那些變幻無常的消息。在病毒擴散初期,那些消息彼此矛盾、聳人聽聞、情緒化而又不準確。病毒的擴散或許就是最大的失敗。在一種流行病傳播期間,信息透明就是對它最好的預防。
我不愿忘記從何時開始,突然間,政壇的喧囂消失殆盡,就好像我從那趟并沒有去乘坐的飛機上下來后,耳壓恢復了正常,那連續不斷而又自說自話、無處不在而又言之無物的嘈雜的背景音突然間消失了。
我不愿忘記緊急狀態如何使我們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們是由各色人等構成的蕓蕓眾生,具有不同的需要和麻煩。當我們聲稱是在和每一個人講話時,我們實際上只是在和每一個會意大利語、擁有一臺電腦并懂得如何使用電腦的人講話。
我不愿忘記歐洲的行動滯后了,過分滯后,以至于沒有人想到,在繪制意大利疫情曲線的同時,也繪制一條歐洲傳播曲線,那會讓我們感到在這場災難當中是團結一致的,至少表面上是團結的。
我不愿忘記疫情的源頭并非一個秘密軍事實驗,而是源自我們與環境和自然的妥協式關系,源自我們對森林的肆意破壞以及我們不計后果的消耗。
我不愿忘記在疫情發生時,我們在技術上和科學上的準備都嚴重不足。
我不愿忘記自己并沒有努力表現出英雄主義。在促進家庭團結方面,我既不堅定,也無遠見。在需要的時候,我沒能使任何人振作精神,甚至連我自己都做不到。
確診病例的曲線將會趨于平緩,這是一條過去不被我們所知,如今卻在支配我們的生活的曲線。它會到達預期的峰值,然后開始下降。這不是一廂情愿的想法,而是我們現在遵守的紀律能夠達成的直接結果。我們應該知道,下降將比上升緩慢得多,或許還會有新的爬升,或許還會有其他暫時的封閉和其他的緊急狀態,或許某些限制措施還將會持續一段時間。然而,到了某個時刻,一切都會結束。然后重建就將開始。
到了那時,領導人之間會拍拍肩膀,為迅速、嚴肅、克己的行動而相互祝賀。而我們,面對突然恢復的自由,只想擺脫這一切。巨大的黑夜降臨了。遺忘開始了。
除非現在我們敢于展開思考,我們必須做出哪些改變,首先是個人單獨的思考,然后是共同的思考。我不知道如何使可怕的資本主義變得沒那么可怕,不知道如何改變一種經濟體系,不知道如何重新與環境和平共處。我甚至不敢肯定該如何改變自己的行為。但是,我肯定地知道,假如不敢對它們進行思考,那就無法做到其中任何一件事。
讓我們盡可能長時間地待在家里。讓我們照顧病人。讓我們哭泣和埋葬死去的人。但是,讓我們從現在就開始想象疫情結束之后的事情,以免這難以想象的情形卷土重來,讓我們措手不及。
宅在家里
新冠肺炎的流行被視為我們這個時代最嚴重的健康危機。這既非第一次,也非最后一次,或許也不是最令人恐懼的一次。等到結束的時候,它或許也沒有造成比其他很多次危機更多的受害者。然而,自出現三個月以來,它已經獲得了一項第一:SARS-CoV-2(新冠病毒)是第一個如此迅速地在全球范圍內蔓延的新病毒。其他許多病毒,比如和它有些相似的SARS-CoV(即Sars病毒),很快就被擊敗了。還有一些病毒,比如艾滋病毒,多年來都只是躲在暗處。新冠病毒比它們更大膽。它的厚顏無恥揭示了某些此前我們早已得知,卻難以衡量的事情:我們彼此之間多種多樣而又無處不在的聯系,還有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它在社會、政治、經濟、人際關系和心理等各個層面上邏輯的復雜性。
我開始此書創作的那一天是一個罕見的二月二十九日,也是這個閏年的一個星期六。全世界確診病例已經超過八萬五千人,死亡人數接近三千人。一個多月以來,這種奇怪的計算已經成為我日常生活的背景。此刻,我看著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的疫情地圖。在灰色的背景上,紅色的點觸目驚心,代表著病毒擴散的區域:那是警報的顏色,其選擇本應更加慎重。但眾所周知,病毒是紅色的,緊急情況也是紅色的。東南亞地區遍布紅色的點,但全世界無處可以幸免,“皮疹”只會更加嚴重。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在這場令人揪心的競賽中,意大利站上了領獎臺。不過,這只是偶然。在短短幾天的時間里,其他國家也可能會突然陷入比我們更加困難的境地。在這場危機中,“在意大利”這種說法失去了意義,因為邊界、地區和街區都不復存在。我們此刻的經歷具有一種超越身份和文化的特征。傳染病和我們當今的世界一樣,全球化、互聯互通、錯綜復雜。
盡管我意識到所有這一切,看著覆蓋在意大利上面的那個紅色圓點,我還是深受觸動。由于封城措施,我隨后幾天的一些約會被取消,另外一些被我主動推遲。我被擱置在突如其來的空曠中。這也是許多人的現狀:我們的生活被按下了暫停鍵,日常的節奏被打斷,就像在某些歌曲里,樂器突然停止了演奏,只剩下歌聲在蔓延。學校停課了,空中很少有飛機駛過,博物館的走廊里回響著孤單的腳步聲,到處都是遠超往常的寂靜。
我決定利用這段空閑時間寫作。目的是密切注意各種預兆,并找到一種更好的方法來思考這一切。有的時候,寫作就像船上的錨,可以讓我們腳踏實地。不過,這樣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不想錯過流行病正在向我們揭示的關于我們自身的東西。恐懼過后,任何瞬間的念頭都會在片刻間消失,這種情況在涉及疾病時經常發生。
當你們讀到這些章節的時候,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數字會有所不同,疫情已經進一步擴散,到達了世界上每一個文明的角落,又或者已經被馴服,但那并不重要。目前疫情引發的一些思考仍將有效。因為我們面對的并非偶然事件,也不是一種懲罰。它絕非新生事物:它過去發生過,今后也還會發生。
羅馬封城記
昨晚我上床后,問妻子今天星期幾。她沉默了幾秒鐘,在默數。羅馬這里封城比意大利北部的一些地方要晚些,但我們已經過了三個星期這樣的日子,時間已經改變了連貫性——它軟化了,慢慢瓦解成碎片。
不過,就工作來說并沒有這樣。事實上,在最初幾天的困惑過后,工作節奏反而以電話會議、Skype和Zoom視頻會議,還有沒完沒了的WhatsApp聊天的形式加劇了。
在正常情況下,工作時間是受到限制的。現在這些限制沒了,工作侵占了每一個清醒的時刻。產能是一樣我們似乎無法停止的東西,它是我們共同的狂熱——而且,它也是這場危機的源頭之一,這并不是偶然。不過現在,我只為生產而生產。我工作,因為我不知道還能做什么。
大多數時候,我不停歇地寫作,但我也重新打開了幾個自我不做粒子物理學研究之后就再也沒看過的計算程序。我正在用它們來分析與疫情相關的數字。成為作家以后,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碰數學,但它以最意外的方式回歸了。
我的大腦已經不清楚該什么時候開啟或停止,我晚上睡得很少,到了白天身體則處于持續疲勞的狀態,盡管智能手機上的計步器顯示的數字是歷史新低。
至少我已開始在YouTube上追一個健身節目。我把沙發挪開,騰出足夠的空間伸展手臂。本該給三個人住的公寓里住了四個人——而且我們還是幸運的。
我們派兩個人輪流外出買東西、倒垃圾,隨身攜帶內政部規定的最新版本的自我聲明表格:你的核酸檢測是否呈陽性?你為何外出?你的出發地和目的地是?始終讓同一批人外出是更為謹慎的做法;現在,在意大利,我們做每一件事都需要最大程度的謹慎。
所以我足不出戶。上次出門是十天前,當時還允許獨自一人外出跑步——在離家最近的公園里。要去公園,我得沿帝國議事廣場走一段,路過斗獸場,這是全世界游客最多的一段路。如今不見人影。
我可以說看到這些地方擺脫了往常的人群之后再次讓我贊嘆不已,但這么說是在撒謊:我感到的只有焦慮。還有不安。憲兵隊的車緩緩開過街道,一個巡邏兵按了按喇叭,一路催促著叫我讓開。我只是想在一個晴朗的早晨拉伸雙腿,為了這么一個小小的愿望,我穿著跑步服走出家門,而此刻讓我覺得很不自在,所以我直接回家了。從那以后再也沒有離開過公寓。
我住在羅馬,但我感覺身在他方。我們居住的城市現在更空曠,愈發沒有煙火氣,我們的情感重心正偏向國家的北部——疫情地圖上不斷擴大的紅色區域和我們每晚觀看的談話節目構成了這個新的地理區域。
我終于有機會重新找出多年來我一直想看的那些電影了,可我看得下去的只有談話節目,直至深夜,直至筋疲力盡。
這場流行病占據了一切:新聞網站的首頁,晚餐時的對話,羅馬的美景——它就在外邊候著呢,可現在讓人感覺冷冰冰的,帶不來絲毫慰藉。最重要的是,這場流行病取代了時間。它打斷了我們自以為一成不變的、結構化的、可控的時間表,給了我們這棘手的一團亂麻。
禁足令下來的頭幾天,人們會在下午六點聚集在各自的窗前唱歌。我想那些視頻已經被分享到了全世界。意大利在抵抗。意大利團結一致。盡管發生了這一切,意大利在歌唱。非常動人的畫面。但并沒有持續多久。現在,下午六點是專門收看民防部簡報的時間,我們聽最新的數據、計算死亡人數、預測“走勢”,我們給固定的一群人,也就是我們選擇在危機中傾訴的人發信息:“威尼托大區情況好轉了,多虧了大范圍的檢測。”“你看到拉齊奧大區的曲線了嗎?”“西班牙的新增速度比我們快。”
一個對自己的悠久歷史引以為豪的國家,現在給人一種置身未來的奇怪感覺:十天、十五天或二十天,不管多少天,我們還處于流行病的未來中。沒什么值得夸口的;要是沒有它,我們的日子會很幸福。
或許,我們在榜單上位列第一并非偶然,不過原因是什么現在都不重要了。反而是,我們所有人——世界各地的每個人——都應該明白,我們處在同一個故事中的不同節點;在這場流行病中,我們的時間線是一樣的:一些人走在前頭,一些人走在后頭。
我們一開始就犯了錯,錯在沒有理解時間。意大利沒有密切關注疫情的發展;米蘭沒有關注它的幾個省;意大利南部沒有關心北部;而歐洲的其他國家則沒有足夠重視這里發生的事。與此同時,在延遲與偏見之間,我們沿著同一條時間線向前滑行。
很明顯,在意大利封城期間,酵母和面粉的銷量上漲了,它們是披薩和蛋糕的基本原料。我也在做:我在揉面、做烘焙,這是我有生以來做得最多的一段時間。這是典型的意大利人會做的事,這應該能讓遠方的人們安下心來,他們愿意繼續想象我們的陽臺繁花似錦、我們的餐桌美味豐盛,而不是意大利人此前不為人知的這一面:戴著口罩,沉默憂心。
但我沒怎么吃我烤的蛋糕。我只是有揉面的沖動:把亂糟糟的東西整形、攤平、卷起,讓它充分融合,接著再次卷起、攤平。我只是需要掌控一些東西——任何東西——在我似乎已經無法理解時空結構的時候。
在我們缺席的世界里,鴨子又回到了西班牙廣場的噴泉池。不受打擾。我不知道這是希望的跡象還是惡兆。在疫情期間,連美景都變得可疑。不管怎樣,不論鴨子的距離有多近,我是見不到它們了。我只能看看Instagram上傳播的照片。等我最終可以去廣場時,它們應該已經飛走了。
責任編輯:單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