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無垠大海上,最晚于公元前2世紀以前,我國東南沿海先民已開辟出一東一南兩條海上絲綢之路:一條是從瑯琊向東北航行,連接遼東半島、朝鮮半島、日本列島的東方海上絲綢之路;一條是由東南沿海下南洋,入印度洋,到斯里蘭卡,經阿拉伯海繼續航行,抵達西亞以及北非的南方海上絲綢之路。在一東一南兩條海上絲綢之路中,青島諸港與東方海上絲綢之路關系最密切。
朦朧到清晰
——早期東方海上絲綢之路
四千多年前,一艘艘萊夷人駕馭的舟船從膠東半島起航,駛入茫茫大海,不斷探尋東去的航路。浩瀚的古渤海是充滿傳奇色彩的海域,相傳古渤海中有三座神山,飄浮在海氣云霧之中,山上長著不死仙藥,曾吸引許多航海者乘舟船前往,眼看離三神山很近了,誰知一陣風吹來,眨眼間三神山沉到海里去了……司馬遷在《史記·封禪書》中記載了這則神奇仙話。王獻唐在《炎黃氏族文化考》中解讀:海上三神山(蓬萊、方丈、瀛洲)曾是萊夷人發現并命名的真實島嶼,后來因萊國被齊國所滅,蓬萊、方丈、瀛洲等島嶼逐漸不為后世知曉,遂歸入海市蜃樓范疇之中。
考古發現,在距今四五千年的三里河大汶口—龍山文化時期,膠州灣北岸的三里河先民已經駕駛舟筏闖蕩大海了。許多研究者認為,最晚在龍山文化時期,從少海(膠州灣古稱)至遼東半島、朝鮮半島以及日本列島的航線可能已形成了。
這時期的東方海上絲綢之路,還處于朦朧狀態中。

徐福東渡日本航路示意圖。
公元前1044年二月甲子,周武王牧野誓師后,一舉攻占朝歌,商朝亡。曾被商紂王囚禁的箕子,在商周變革之際,率眾多殷商遺民從膠東半島乘舟筏東渡,抵達朝鮮半島,建立箕子朝鮮國。從箕子東渡朝鮮,到方士徐福東渡求仙“得平原廣澤,止王不來”(《史記·淮南衡山列傳》)的800年間,從古瑯琊港起航后“循海岸水行”東去朝鮮半島、日本列島的海上航線開始清晰起來:徐福船隊從瑯琊起航,過膠州灣、即墨沿海,東行繞過成山頭,沿膠東半島北岸至芝罘、蓬萊,再經長山列島到遼東半島南端,過鴨綠江口,南下行至朝鮮半島西海岸,再向南航行,過釜山海峽、對馬島進入日本瀨戶內海,經大阪海灣進紀伊水道,最后抵達和歌山縣熊野灘。
這一時期的中國造船業,雖然處于世界領先地位,但當時航海以風帆和人力劃漿為驅動力,無羅盤和海圖,只能沿海岸線逐島借助風力、人力和海流航行,還要定期登陸補充食物、淡水和休整等,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注釋
萊夷是活動于膠東半島一帶東夷族群的一支,后建立古萊國。
先秦古渤海包括今天渤海和黃海北部海域。
千年瑯琊
——連接兩條海上絲路的大港
春秋戰國以來,瑯琊與少海(膠州灣)先后稱譽東方海上絲綢之路和南方海上絲綢之路。
瑯琊港位于南北海路之中,南有句章(寧波)港、會稽(紹興)港,北有轉附(芝罘)港、碣石(秦皇島)港。

海上的古帆船。
瑯琊的盛名與齊景公、越王勾踐、秦始皇與漢武帝等帝王臨幸及其相關航海活動密切相關。除此外,作為魯縞齊紈(絲織品)的主要外銷港和連接東方海上絲綢之路與南方海上絲綢之路的樞紐港,其盛名遍傳域內外。
齊景公船隊巡游瑯琊之舉,在《晏子春秋》《孟子》中均有記載。齊景公問于晏子曰:“吾欲觀于轉附、朝舞,遵海而南,至于瑯琊”。齊景公巡游船隊經芝罘、成山,沿膠東半島海岸南行至少海,最后浩浩蕩蕩抵達東方大港瑯琊。
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滅吳國后,“橫行于江淮東,諸侯畢賀,號稱霸王。”為長期稱霸中原,勾踐決定將國都北遷瑯琊。《越絕書》載:勾踐“徙瑯琊,起觀臺,臺周七里,以望東海。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遙想當年會稽至瑯琊海面上,遷都航船與護航戈船來來往往,海浪翻卷,帆檣林立,頗為壯觀。
《史記》載,秦始皇東巡瑯琊“徙黔首三萬戶于瑯琊臺下”,夷平勾踐所筑舊臺,筑新瑯琊臺;他先后兩次委派方士徐福率船隊入海尋仙,載童男女三千,“資之五谷種種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廣澤,止王不來”。徐福船隊自瑯琊起航東渡,實際是借尋海上仙藥之名行海外開拓之實。
《漢書》載,漢武帝曾三次巡幸瑯琊。其中元封五年(前106年)末,漢武帝南巡九嶷山祭舜帝后,登樓船沿長江東下,次年初(前105年)由長江口入海,北至瑯琊港登陸,駐蹕兩個多月,直到三月底才離開。
這四起與帝王相關的航海活動規模皆很大,浩浩蕩蕩的船隊在瑯琊港停泊和起航,需要條件優越的港區。當時的瑯琊港區包括今瑯琊臺東北的龍灣和瑯琊臺以西的瑯琊灣,是水面遼闊的深水港,可停泊樓船巨舶。
齊魯的絲織品從瑯琊港裝船后,經東方海上絲路運至朝鮮半島、日本列島;另由南北航線進入南方海上絲路,販運至波斯灣、紅海沿岸及遙遠的大秦(羅馬)。據考古成果:日本彌生文化后期(戰漢時期)墓葬中發現的中國絲織品,經線40至50根,緯線30根,與戰國齊地產的絲織品相同。據《中國對外貿易概論》所載,戰國時期雖有極少“賽里斯”(中國)絲織品輾轉傳入古希臘,但直到漢代才有小批量絲織品經瑯琊港通過南方海上絲路輾轉販運到歐洲。而“瑯琊”之名也隨著齊魯絲織品遠播域外。民國學者顧實在《穆天子傳西行講疏》書中說:“先總理孫公(孫中山)告余曰:‘中國山東濱海之名勝,有曰瑯琊者,而南洋群島有地曰瑯琊(Langa),波斯灣有地亦曰瑯琊(Linga),此即東西海道交通之殘跡,故三地同名也。’”瑯琊港在先秦及秦漢海上絲綢之路上的影響,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傳奇少海
——從不其到板橋鎮
春秋戰國時膠州灣已有“少海”“幼海”之名。《山海經·東次三經》:“至于無皋之山,南望幼海。”郭璞注:“即少海也。”齊景公巡游少海曾經“六月不歸”。當時少海海域面積約為今天膠州灣的兩倍多,少海內常有域內外的舟船進出。
《漢書》載:太始四年(前93年)夏四月,漢武帝“幸不其,祠神人于交門宮。”《漢書·地理志》:“不其,有太一仙人祠九所,及明堂。武帝所起。”明堂是古代天子宣明政教大典的場所。漢代全國明堂共三處:一在長安南郊,一在泰山腳下,一在不其縣女姑山。“太一”即“泰一”,是楚人敬祀的大神,宋玉《高唐賦》有“醮諸神,禮泰一”。不其太一仙人祠,是在京城長安之外建造的唯一敬祀太一神的國家級祠廟。交門,即海門。今團島與薛家島之間的海口,便是少海海門。交門宮,是漢朝建于東方海岸線上唯一的國家級宮殿。在“交門宮”所祠的“神人”,應劭釋為:“蓬萊仙人之屬也”,即蓬萊仙境海神。
漢武帝在不其縣同時建起明堂、太一祠、交門宮三大國家級建筑,這在中國古代是絕無僅有的特例,可見漢武帝對濱海名城不其縣的重視。
西漢本始四年(前70年)四月,瑯琊大地震,瑯琊港遭毀滅性破壞。此后瑯琊以東的大珠山港逐漸繁榮起來。因往來東方海上絲路的商船多,大珠山港還專設修船場以服務。日本僧人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和新羅文學家崔致遠詩文中,對大珠山港有比較詳細記述。
唐朝初年在少海北岸設立密州板橋鎮。此后板橋鎮逐漸步入港口貿易發展期,進出板橋鎮港的商船逐漸多了起來。齊地的仙紋綾、鏡花綾等絲織品從這里出口,頗受新羅、日本及南洋各國歡迎。
北宋初年,板橋鎮已發展成北方大港口,與高麗、日本等國海上貿易活躍,還建起了接待高麗等國客商的高麗亭館。北宋中期,從板橋鎮直航朝鮮半島的海路已開通,板橋鎮港貿易量已遠遠超過明州(寧波)、杭州等南方大港。少海海面上,常有從大食國、印度洋沿岸諸國經南方海上絲路輾轉來貿易的蕃舶。從板橋鎮出口的貨物有雜色帛、綾絹等絲織品、瓷器、藥材、書籍等;進口的有香藥、犀角、象牙、珊瑚、蘇木等。為了管理好日益繁榮的海外貿易,知密州范鍔多次上書,爭取設立板橋鎮市舶司(海關)。經過不懈努力,到元祐三年(1088年),朝廷終于批準在板橋鎮設立北方唯一的市舶司。《續資治通鑒長編》載:“自來廣南、福建、淮浙商旅乘海船販到香藥諸雜稅物,乃至京東、河北、河東等路商客般運見錢、絲、綿、綾、絹,往來交易,買賣極為繁盛。”此后的板橋鎮海面上,中外船舶進進出出,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
作者簡介:郭泮溪
青島大學教授,海洋文化專家,已出版《帆都記憶:青島六千年海洋文明簡史》《膠東半島海洋文明簡史》《青島海洋文化史話》等專著10部,參與了《中國海域史》《海上絲綢之路》等大項目撰稿工作。
責任編輯:孫源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