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島日報2020年11月13日11版
碧海潮生是故鄉 --青島100個故事連環話
第六部分·文人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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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振聲:開啟青島20世紀30年代的大學高光時刻
他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著名文學家,魯迅稱他是“極要描寫民間疾苦的作家”,并將他的作品作為現代文學史上第一個文學流派“新潮派”小說代表作,選入《新文學大系》;他是曾經火燒趙家樓、怒打章宗祥的“五四”青年,1919年畢業于北大國文系,又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深造,獲得博士學位;他是先后履職中山大學、武漢大學、燕京大學、清華大學的教育家……他與青島交集,不過兩年,卻開啟了這座城市的大學高光時刻,成為20世紀30年代青島人文高地和大學風骨最初的塑造者。

■坐落在百花苑內的楊振聲塑像。
1930年,當時的“國立青島大學”創立。在20世紀30年代的山東省,它是唯一一所綜合性高等院校。經蔡元培先生舉薦,山東萊陽人楊振聲走馬上任,就任首任校長。他認真分析家鄉山東歷史文化狀況:“山東在歷史上,對于哲學、文學地位皆甚重要,只以近代開發遲鈍,一時落后,人且并將歷史上的地位忽略。”并因此提出了大學的發展目標:“青大作為地方最高學府,其責任也自然重大,對于歷史上地位,不但負有恢復之責任,且當光明而擴大之”。

■位于龍江路11號的楊振聲舊居。
圍繞這一目標,楊振聲精心設計布局大學的創新教育體系和格局,讓時人嘆為觀止。中國海洋大學校史研究室主任楊宏勛對此做過深入研究,在他看來,楊振聲思想進步、富有遠見。他任人唯賢、求賢若渴,不管是哪一派,都熱情歡迎。皆盡傳承蔡元培先生所倡導的“兼容并包、學術自由”辦學之風。
當年楊振聲發起了一場課程改革。上世紀30年代,高等學府不允許講授《中國現代文學史》,即便是在高舉“五四”新文化大旗的北京大學,直至抗戰前夕也沒有新文學史的一席之地。而楊振聲的這場課程革新,則開大學風氣之先。
他親登講臺開設講授《小說作法》課,把新文學提到了與《楚辭研究》《詩經研究》等古典文學課程同等地位,且成為中文系課程的中心和先導!不僅如此,說起近百年前大學的文學院課程設置,恐怕今天的莘莘學子都無法想象,那是何等蔚為大觀的盛況。
院長、著名詩人聞一多講授《文學史》、《名著選讀》《唐詩》和《英國詩歌》;學者、莎士比亞研究專家梁實秋講授《戲劇入門》《莎士比亞》《英國文學史》《歐洲文學批評》等課程;新月派詩人孫大雨講《英國文學》;學者沈從文講《高級作文》和《中國小說史》……此外在文學院任教的還有作家方令豫、臺靜農;詩人陳夢家、費鑒照等。
不拘一格廣泛網羅人才,始終是校長楊振聲放在首位的一項工作。在他聘請的學者中,既有學術界的一時才彥,也有教育界的后起之秀。著名詩人聞一多任文學院院長兼中文系主任;學者、莎士比亞研究專家梁實秋任英文系主任兼圖書館館長;教育家黃敬思任教育學院院長兼教育系主任;生物學家曾省之任生物學系主任;數學家黃際遇任理學院院長兼數學系主任;化學家湯騰漢任化學系系主任;物理學家王恒守任物理學系主任……還有詩人陳夢家、學者沈從文、楚辭專家游國恩、語言學家聞囿、生物學家秦素美、沙風護分別在各系任教。
借青島地理之便,楊振聲亦常邀約著名學者赴青島講學,進行學術交流。蔡元培、章太炎、胡適、羅常培、馮友蘭、陳寅恪都曾到當時的“國立青島大學”演講或授課。一時間,人才濟濟、燦若群星,青島三、四十年代的文化鼎盛,自此時而起。
楊宏勛說,青島一定是讓楊振聲終生難忘的一座城市,這里不僅給他提供了施展才華的舞臺。他亦把自己全部的智慧貢獻給了這座學校,使她在僅僅兩年的時間里,就躋身全國名校之列。他把現代大學精神從北京根植于青島,并在青島發揚光大。還不止于此,在這里,他與聞一多、梁實秋等學者名流結下深厚友誼,他們策仗漫游嶗山,在靛缸灣瀑布前流連忘返;把盞言歡,成就一段“酒中八仙”的佳話。
20世紀30年代的青島堪稱北方三大文化中心之一,而高校正是青島文化的精神高地。1994年國務院命名青島為歷史文化名城,亦得益于這一歷史的高光時刻。今天龍江路11號楊振聲故居猶在,與之同路毗鄰的龍江路7號,正是當年的教務長、后來的繼任者趙太侔的舊居,上世紀三十年代,這里同樣曾經鴻儒談笑、名流雅集……在這座城市,他們的名字永遠緊密相接,無法抹煞。(青島日報/觀海新聞記者 李 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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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宗熙:
從“陸地”邁向海洋 一生廣闊
耕海探洋,青島的海洋科學研究學界可謂名家薈萃,前輩科學家們的唯真求實,在這里樹起海洋科學事業的豐碑。作為青島海洋科學研究學界的早期開拓者之一,著名的海洋生物學家、遺傳學家、科普作家方宗熙在青島完成了由一名“陸地”科學家向海洋科學家的轉變,他曾寫下科普名篇《生命進行曲》,更用三十多年的不懈追尋,譜寫出一曲與大海和鳴的“生命進行曲”。

■海大魚山路校區內的方宗熙塑像。
方宗熙是福建云霄人,自小便展現出學習的定力。在廈門大學學習時,早晚都要看書,課余時間大半都在實驗室,每天的學習生活非常有規律。方宗熙本想報考清華大學的出國研究生,但因抗戰未能成行,1937年回到母校云霄中學任生物學教師,后赴印尼、新加坡的中學教授生物課,同時開始創作科普文章和寫小說。1947年,方宗熙赴英國攻讀人類遺傳學,取得博士學位后,方宗熙回國受阻,轉到加拿大多倫多大學做研究。約半年后,方宗熙終于回到了祖國,先在總署編審局做了一段時間的編審,后調到人民教育出版社負責編寫生物教科書。方宗熙編寫的教科書,成為新中國第一套生物通用教科書和小學自然統編教材,時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的葉圣陶也稱贊,“方君之稿甚好”。方宗熙還與周建人、葉篤莊合譯了達爾文的兩部名著《物種起源》和《動物和植物在家養下的變異》。
1952年,隨著全國高校院系調整,全國大學最好的海洋科學和海洋生物專業聚于青島。1953年,應山東大學副校長、著名生物學家童第周的邀請,方宗熙到山東大學生物系任教授,開啟了全世界海洋生物遺傳學和育種學研究的序幕。從此方宗熙深深扎根青島,為我國的海洋科研事業嘔心瀝血。1958年,山大由青島遷往濟南,方宗熙留任山東海洋學院生物系,1959年山東海洋學院建立后,方宗熙先后任該院海洋生物遺傳教研室主任、系主任及副院長,并撰寫了大量的大學生物課本和參考書。
海帶有著極高的營養價值。1958年開始,兼任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研究員的方宗熙就著眼于海藻遺傳研究和育種研究,并成功地培育出“海青一號”寬葉品種、“海青二號”長葉品種和“海青三號”厚葉品種等海帶新品種,上世紀70年代,方宗熙帶領團隊開展海帶單倍體遺傳育種研究,首次發現了海帶雌性生活史,成功培育了雌性孢子體,使我國成為國際上唯一一個實現大型海藻種質資源長期保存的國家。方宗熙的科研腳步可以說是緊鑼密鼓,他領導完成的“單海一號”海帶單倍體新品種培養,不僅開創了我國海洋生物細胞工程育種的里程碑,更是我國褐藻遺傳育種的標志性成果。
作為一名教育家,方宗熙把畢生所學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學生們,他在青島高等教育崗位上培養出了大批人才,他領導建立的海洋生物遺傳育種研究室,已經發展成為今天的中國海洋大學海洋生物遺傳學與育種教育部重點實驗室,成為我國海洋科技研發領域中的一支生力軍。在做好大量的國內工作之余,方宗熙致力于進行對外學術交流,擴大我國海洋科學的國際影響力,多次參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政府間海洋學委員會的學術會議。今天,后輩們沿著他的足跡,沒有停止跋涉的腳步。2018年,中國海洋大學與挪威卑爾根大學簽署成立“方宗熙——薩斯海洋分子生物學中心”合作協議,致力于建設世界一流的海洋分子生物學學術研究機構,隸屬于中國海洋大學海洋生物遺傳學與育種教育部重點實驗室并獨立運行。正是有了大師們的耕耘作為基礎,青島的海洋科研事業前景也越來越廣闊。(青島日報/觀海新聞記者 馬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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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軍:山海有情 往事堪記取
上世紀三十年代來青島的眾多文化名人里,蕭軍顯得非常特別,他赤手空拳而來,與伴侶蕭紅都是處在人生的低谷期,在文學上處于起步階段,來青島也是投奔老友舒群夫婦,然而他們在青島不僅找到了身心的慰藉,還找到了奉獻終生的文學事業和珍貴的進步思想。合體來看,蕭軍、蕭紅的經歷,是進步作家在那個時代難得的成長樣本,他們在青島創作了各自文學歷程上的重要作品。分開來看,蕭軍在青島得到了個人的極大發展,他作為編輯、作家、武術好手的身份都在青島找到了應和。無怪乎蕭軍后來多次造訪青島,留下了多首詩作撫今追昔,表達對這座城的眷戀之感。

■位于觀海一路1號的蕭軍故居。
1934年夏天,蕭軍在大港碼頭第一次踏上青島土地,身邊陪伴的是他從偽滿洲國帶出來的伴侶蕭紅,而碼頭上迎接他的是他在東北時期的好友舒群,舒群娶了青島媳婦后力邀蕭軍、蕭紅來青,有了日后文學史的這段傳奇。蕭軍寫道:“青島是值得我們永遠懷念和紀念的地方。1934年夏天,我們從哈爾濱出走以后,于當年的端午節前一日到了青島。我們在觀象一路一號一所石塊壘成的二層小樓的下部租了兩間房子,一間由舒群夫婦居住,一間就由我們居住。后來,我由樓下面又搬到樓上有‘太極圖’那間突出的單間居住了。”27歲的蕭軍在哈爾濱與蕭紅合寫過一本小說散文集《跋涉》,來到青島后,他擔任了《青島晨報》(副刊)編輯,一邊繼續他的文學創作事業,還成為進步書店“荒島書店”的常客。
與高校象牙塔里的名家不同,蕭軍的青島生活一開始就與市井息息相關,他在回憶里寫道:“夏天我常到海水浴場洗海澡,從我們家到海水浴場,來回都要經過荒島書店的門前,常到里面看看,喝杯茶,有時還要吃個西瓜。”《青島晨報》編輯同事張梅林回憶,當年他和蕭軍、蕭紅日常一起去市場買菜,做俄式大菜湯、烙油餅,“我們吃得很滿足。”當時的蕭軍不修邊幅,“他戴了一頂邊沿很窄的氈帽,前邊下垂,后邊翹起,短褲、草鞋、一件淡黃色的俄式襯衫,加束了一條皮腰帶,樣子頗像洋車夫。”日后的著名文學家、電影藝術家黃宗江當時還是個中學生,他家住在東方市場對面,經常到荒島書店買書、看書,結識了蕭軍,蕭軍安排黃宗江和同學李前管負責中學生文學創作版面,發表了黃宗江的第一批作品。
在青島,蕭軍、蕭紅的創作非常順利;1934年秋天,蕭軍寫完了他的長篇小說《八月的鄉村》,蕭紅則完成了長篇小說《生死場》。深受進步思想影響的蕭軍聽從了荒島書店經營者孫樂文的建議,給魯迅先生寫了一封信,蕭軍回憶,“我在青島時,還是一個剛踏上文壇不久的熱心青年,我在信中大概提出了兩個問題,一是作為一個決心投身文化運動的青年,當時應干些什么;一是想請魯迅先生看看我和蕭紅已經完稿的《八月的鄉村》和《生死場》。”這封信寫于這一年的十月,通訊地址為“青島廣西路新4號荒島書店”。在信中,原名劉鴻霖的他第一次使用了“蕭軍”這個名字,這也意味著一個對抗戰時期文學有著重要意義的作家蕭軍正式在青島登場了。
出乎蕭軍、蕭紅的意外,魯迅很快寫來了回信,興奮的蕭軍、蕭紅把《生死場》的抄稿和之前出版的《跋涉》寄給上海的魯迅。就在這時,青島黨組織遭到破壞,舒群夫婦被捕。蕭軍在《青島懷蹤錄》中寫道:“一夜,孫樂文把我約到棧橋,給了我40元路費,并囑咐我們應及時離開青島。我與蕭紅得此消息后,即約同朋友梅林,躲開了門前派出所的警察和特務的監視,拋棄所有家具,搭乘了一艘日本輪船的四等艙逃離前去上海。”到了上海,在魯迅的支持下蕭軍的《八月的鄉村》和蕭紅的《生死場》出版,迅速贏得了廣泛的關注,蕭軍也就此成為“魯門弟子”里頗具文學影響力的成員。
蕭軍與蕭紅的情感經歷也是兩人人生傳奇的一部分。在青島時期兩人情感較為穩定,蕭軍回憶說:“每于夜闌人靜,和蕭紅時相研討,間有所爭,亦時有所勵,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1936年,蕭紅從上海赴日本,蕭軍只身返回青島,住在當時正在放暑假的“山東大學”(原國立青島大學)宿舍樓里,蕭軍回憶:“我住了大約兩個月,由于沒有什么外來的干擾,感情、思想上也沒什么波動,因此寫作進行得還順利。除寫完了(長篇小說)《第三代》第一部的后半部分,把第二部基本初稿也寫完了,約十幾萬字,還寫了《鄰居》《水靈山島》兩篇散文,它們全是取材于青島的。”蕭軍后來回憶這兩個月的生活深有感觸:“我從來沒有像那樣無憂無慮、不擔心生活,不被各種思想和感情所煩擾,不用想什么計謀和策略來對付各樣事情、各樣人,完全可以自由思索,自由寫作。”
抗戰爆發后,蕭軍、蕭紅重聚又分手,結束了一段載入文學史的感情。在蕭軍的筆下,他對青島時光的梳理、重寫,呈現了他內心的情愫。1979年,青島文史學者魯海將觀象一路1號小樓照片寄給了蕭軍,蕭軍在回信里附了詩作《題青島觀象一路1號故居》。詩作第二首云:生離死別兩浮沉,玉結冰壺一寸心。緣聚緣分原自幻,花開花謝罔愴神。珠殘鏡破應難卜,雨走云行取次分。盡有伯牙琴韻在,高山流水那堪聞。上世紀八十年代,蕭軍曾重訪青島,在他的《青島懷蹤錄》里更有對這個城市深情的表白:“我于青島曾有過三度去住因緣,45年過去了,這之間盡管我東飄西泊,也還并未忘記這個我曾經幾次居留過的美麗的山島,它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和深深的感情。” (青島日報/觀海新聞記者 米荊玉 本版攝影 王 雷)
責任編輯:王鳳一